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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数班迷魂记
（五柳巷旧照，来自严建设）
形容在五柳巷小学呆过的时光？它连同那条错乱歪斜的巷子一样，让我的四年级充满挫败感和泥泞。
我在班里见到了好几个同学，他们都由各自父母送来学奥数，他们坐在我根本看不到也不想知道的地方，我面前的桌子像半扇时光久远的棺材板，远处的黑板上的字更是遥不可及，我和同桌雪非惴惴不安，我们天生存在一种默契——默契地听不懂。
我形容数学这门学科就像是一场漫长的骑行，在某一处掉了链子，即便别扭地装好，下一次掉链子也指日可待了，而且估计再也难以为继。这种情形让我想到我爸年轻时曾经历过的一次印象十分深刻的骑行，他甚至沿着土路从西安骑到了法门寺，七十年代的法门寺残破荒疏得无以伦比，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能吹牛的风景，却依旧无以伦比。
但此时是冬天，这间教室没有暖气，最底下的窗户上刷着白漆，皑皑一片也许是为了御寒，但我身边唯一可以慰藉的是雪非，我们俩装模作样地听老师讲了一会儿就败下阵了，当然首先是我，因为我脑子里的瓷质的细胞在风中碎得花飞雪落，我压根不知道奥数老师在讲什么，以及什么等于什么，什么是由什么推导出来，同理，这一串什么和那一串什么是什么关系？我徒劳地记了一会儿笔记，当我悲哀地意识到我回去也压根不会看也看不懂，我打算彻底放弃了。
当我彻底放弃的时候，一切事情都显得非常好办，我有了大量的时间、精神，我仿佛看到我脑海里燃起熊熊的窑火，又烧出了一个一个洁白的瓷质的细胞。
70年代的一个夏天，我爸骑着一辆危机四伏的自行车经过法门寺，多公里外，村民的口音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边全是麦田，过往的农民对这辆自行车投以艳羡的目光，他们不知道它一次次地瘫痪在路上，还不如一匹毛驴好使，当它又一次横亘在神秘的关中大地上时，我爸认为他的干渴和绝望有那么那么巨大，而且他还惊讶地注意到法门寺的宝塔塌得只剩下了一半，像一颗剖开的冬笋那样触目惊心。
我的笔记翻到了空白的一页，我在上面画画，乱涂乱写，当我发现勤勉的同桌也开小差时，心中的负罪感小了许多，这来自一种拉人下水歃血为盟的快感。一节课到了这个点，方才身心俱暖，万物复苏，我们在春回大地的时刻画画、翻闲书、窃窃私语，甚至不需要抬头装模作样回应老师，煞有介事环顾听课的同学，谁知道他们都他妈是谁。
同理，在惶恐沮丧之后要经历一场负罪感，挺过去了就破罐破摔，随后雨霁天青。当我爸顺利骑着破自行车昂扬地回到西安时，全家人目瞪口呆，几乎无从下口听取这辆自行车经历的伟大航程经验汇报，甚至连我爸自己都忘了这辆车子在途中的种种不堪。在好几十年之后他提起冬笋那样的法门寺残塔时，对其辉煌与惨烈，依然戚戚怀念。
对五柳巷小学教室最后的记忆终止于期末考试，我们星罗棋布地坐着，拿到卷子之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我大脑里瓷质细胞碎得纷纷扬扬的声音，而且一直到交卷压根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我手脚冰凉，在交卷的时候觉得四年级的人生充满了羞于启齿的悲愤之情。总分分，我得了50，比预想的可好多了。从五柳巷污水横流的巷子里出来，我觉得像经过了一段恶毒的消化道，不过让我更害怕的是，50分预警的暴风雨马上就来。
哎，学费白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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